第一百八十六章 牢骚-《重返1977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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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大姐这是何必呢?您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?其实差不多哪儿都有这种情况,有的事儿您不能太较真了……”

    没想到他故作轻松的语气,倒让魏大姐的火气冲他来了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这还是个厂长说的话吗?你怎么能熟视无睹,态度这么冷漠呢?”

    “我跟你说,过去许多事我不过问,是觉得大家都不容易。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,安定团结最重要。可今天太过分了,这已经触碰到我的底线了。连这么兢兢业业,一心为公的水清,都能被他们这么诋毁,这不成了黑白不分了吗?还有道理可讲吗?”

    “你想想,长此以往,厂子会变成什么样?今后还有谁愿意实心任事啊?你嘴上老说要改革,难道就是喊喊的?就凭这些人,就凭这几块料,你说你能改成什么样?”

    “是,这次服务公司保住了。可那不是真正的胜利,是靠变相贿赂妥协换来的。你跟那个洪衍武一起琢磨的馊主意,跟养蛀虫有什么区别?这是宋朝给辽、金的岁币,是耻辱。难道还值得庆贺吗?”

    “从今往后,和那些人一起糟践水清赚来的钱,你心里就能坦然?要真是这样,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……”

    杨厂长的脸色变了,魏大姐毫不顾忌的话有点伤了他。

    其实对这些人,他比魏大姐还恨得厉害。

    可正因为他是一厂之长,必须要顾全大局,才不能像魏大姐这样把情绪外露,骂个痛快。

    “大姐,在我的印象里,这是您第二次这么气愤的骂我了。”

    杨厂长叹了口气,觉得不能不推心置腹的耐心解释一下了。

    既为了自证清白,也是为了宽这位大姐的心,获得她的后续支持,才能把今后的工作做好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,我当过兵,受过伤,还立过一个三等功。当初我复原来到咱们厂,就是您带着我熟悉环境,把我引领到工作岗位上的。是您把我鼓舞的胸膛里全是要大干一场的热情,全是对咱们厂的热爱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很快‘运动’就来了,生产停滞了,我被撤职了,天天做检讨。一个‘白专’的帽子扣在了我的脑袋上,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最关键的是后来,那些本来让我很尊敬的领导和同志,不少人逐渐露出了我想象不出的丑恶嘴脸,竟然编造一些从没有过的事儿来诬陷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忽然觉得,只有自己是个大傻子。敢情人性本恶是真的,哪里都有不合理,哪里都有不公平,早知道如此,我何必拼死拼活的傻干呢?我软了,觉得人活着太难了。我感到筋疲力尽,我不愿再强鼓着劲儿干下去了,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想法对我成了是个笑话。我当时自以为看透了社会,变得不说不笑,不哭不骂,混吃等死。”

    “可谁知您主动找到我,在关心鼓励我的同时,也第一次劈头盖脸的把我臭骂了一顿。骂我不争气,窝囊废。半途而废,对不起国家,对不起职工,更对不起自己,对不起自己的人格,对不起自己的良心,对不起自己的责任。这是放任自流,主动往下出溜儿。”

    “您拿藕来比喻我们当时的处境,说采藕人只有在冰寒刺骨的水里,不怕泥泞的污秽才能踩得鲜美的嫩藕。您还鼓励我要像藕一样,不怕污秽的侵蚀,不要放弃希望。在最恶劣的环境里,也要保持着内心的洁净,静待出水之时。纵然真的不能改变恶臭的环境,至少也不能同流合污,要给人间留下点自己的香气。”

    “说实话,您的话我不信,至少不是一下就能转过弯儿来。可后来我就发现,您的处境其实也很难,您也有一肚子牢骚,您也有资格跟别人一样发牢骚。但您从没有发过,不是不敢,不是不能,而是不愿意。您不愧是一个合格的党员,您是在用自己来发热,发光,去温暖像我一样因为环境的变化,而心灰意冷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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