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零三十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-《剑来陈平安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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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疑是水仙梳洗处,一螺青黛镜中心。

    顾璨收起符舟,同时撤掉障眼法,现出身形,再带着子午梦一步缩地,径直来到一座高楼。

    黄鹂岛上任岛主仲肃,察觉到那两股异样气机,已经走出顶楼,凭栏而立,眯眼不语,只是俯瞰广场上的那个年轻人。

    自家小师弟很喜欢这个小王八蛋,但是仲肃可从来没瞧得起过此人,哪怕是今天,依旧如此。

    不然换成任何一位白帝城修士,莅临黄鹂岛,他仲肃都愿意主动迎客。

    姿容俊秀、气态儒雅的青衫书生,执晚辈礼,朝楼顶那边作揖道:“顾璨拜见仲先生。”

    仲肃嗤笑道:“你已是玉璞境,更是白帝城郑先生的高徒,我只是个皮囊腐朽的元婴,修行路上,达者为先,当不起。”

    顾璨始终仰头,微笑道:“修心路上,顾璨始终是晚辈。”

    仲肃冷笑道:“不用这么假惺惺,江山易改禀性难移,你顾璨骗得过天下人,也骗不过我这种书简湖老人。”

    顾璨笑道:“仲先生还是说得委婉客气了,大概本来是想说一句狗改不了吃屎?”

    仲肃点头道:“还算有点自知之明,看来你能够跻身上五境,不全是拜那位郑先生所赐。”

    顾璨说道:“今夜冒犯拜访,是要与仲先生商量一事。”

    仲肃皱眉道:“废话少说,赶紧滚蛋。”

    那个好似顾璨身边侍女的女修,她抬起手掌,打了个哈欠。

    浩然天下的元婴修士,都这么胆气雄壮的吗?

    顾璨低下头,伸手揉了揉脖子,重新抬头,笑道:“恳请仲先生听过那件事,再下逐客令。”

    不曾想仲肃直接转身走入屋内。

    顾璨笑了笑,也跟着转身离开黄鹂岛。

    子午梦都震惊了,“就这么走了?”

    顾璨反问道:“不然?”

    子午梦说道:“做掉他啊。”

    顾璨难得打趣一句,“又不是在你家乡那边,这个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习惯,我又不是开棺材铺的,你以后改改。”

    子午梦蓦然笑颜如花,挽起顾璨的胳膊,轻声问道:“软不软,大不大?”

    顾璨淡然处之,也不挣脱手臂,说道:“说实话,在我家乡那边,你这种荤话,就是学塾蒙童的水准。”

    子午梦甩开他的胳膊,愤愤道:“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,到了床上都不会动屁股的主儿。”

    顾璨微笑道:“”

    子午梦惊讶转头,看着眼神和脸色有些陌生的顾璨,好像心情好了几分。

    是想起家乡了?

    渡船泛湖,月光洒满湖面,子午梦问道:“是想要……拉个壮丁?”

    顾璨点点头,“如果仲肃能够担任我那个宗门的掌律祖师,对双方来说,都是个不错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既然聊到了那个宗门,子午梦便问道:“那你觉得刘幽州会答应你的邀请吗?”

    顾璨说道:“傻子才会答应吧。”

    子午梦笑道:“那你想好宗门的名字了?”

    既然顾璨这么说,刘幽州多半是愿意担任副宗主了。

    顾璨点头道:“想好了。”

    子午梦问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“你误会我的意思了,刘幽州不是傻子,所以不会答应的。除非我去见他一次,才有可能打消他的心底疑虑。”

    顾璨说道:“至于宗门的名称,答案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。”

    子午梦懂了,就叫书简湖。

    她问道:“接下来去哪儿?”

    顾璨笑道:“要去岸边一座城内,见个不能算朋友的朋友吧,那会儿他还是个孩子,我跟他经常聊天。”

    这次她是真的感到震惊了,脱口而出道:“顾璨,你这种人也有朋友?!”

    顾璨脸色晦暗,轻声道:“我当然有啊,却也等于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他后仰倒去,双手作枕头,怔怔出神。

    云水千叠,一天明月,明月一天。

    年轻人抽了抽鼻子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大骊严州府,一条溪涧的源头,乡塾檐下,躺在藤椅上的陈平安手拿蒲扇,坐起身。

    夜幕沉沉,赵树下视野中,有两人好像凭空出现,一步跨出,是个手持行山杖的年轻道士,一个同样手持绿竹杖的消瘦少年。

    道士微笑道:“江湖重逢,有醇酒,遇故人,对月逢花不饮,更待何时?”

    望向那个年轻武夫,道士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,笑道:“赵树下,介绍一下,他叫宁吉,是你的小师弟。”

    宝瓶洲中部,合欢山,粉丸府内。

    年轻道士开始拐弯抹角怂恿背剑少年,哪怕你陈平安不亲自动手,打那个绰号温郎却眼神不正的家伙,好歹让你的关门弟子,让咱们裴姑娘,打一顿那个家伙得了,好教他知道何谓压境问拳,为何出门必须翻黄历,什么叫江湖险恶。

    看来陆掌教狠起来,真是连自家的徒子徒孙都坑。

    温仔细早已察觉到那个道士,时不时打量自己,还是那种鬼鬼祟祟的眼角余光,或是略带挑衅的斜眼看人。

    温仔细倒是没打算跟这棉袍道士计较,只是觉得有趣,便以心声问道:“这位道长,认识我?”

    不料那个道士瞧着浓眉大眼,虽说寒酸了点,可模样还算周正,但脾气就不是一般的暴躁了,直接回了句,“我认识你祖宗!”

    温仔细哪里知道,自己眼中的寒酸道士,却是宫主眼中的年轻僧人,只是作为一位陆地神仙兼武学宗师,挨了这么句骂,温仔细依旧笑容如常,毕竟跟这种下五境的山脚蝼蚁置气作甚,他瞥了眼背剑少年身边那个扎丸子头发髻的年轻女子,收回视线,继续问道:“怎么,你喜欢这位姑娘?”

    道士破口大骂道:“你这个歪瓜裂枣的下流胚子,管好眼睛,瞅啥瞅……”

    温仔细哭笑不得,摊上个缺根筋的傻子么。

    道士喝了口酒,润了润嗓子,疑惑道:“你就不回一句,瞅你咋的?”

    温仔细可以确定了,是个真傻子。心想我他娘的再跟这么个傻子多聊一句,我就是傻子。

    道士继续骂道:“贫道要是你师父的祖师爷,道爷我就是你祖师爷的师父。”

    温仔细一挑眉头,笑眯眯道:“再骂,继续。”

    道士摇晃肩头,嬉皮笑脸开始作妖了,贱兮兮道:“嘿,就不,你算老几,让贫道骂你就骂啊,麻溜儿的,赶紧让你祖师爷来,道爷这个当师父的,才乐意开个金口,教训他几句,他要是喝几杯罚酒,道爷大人有大量,就算一笔揭过了。”

    温仔细倍感荒诞之余,犹豫了一下,还是以心声询问道:“宫主,这个贼眉鼠眼的小道士,能看出他的真实境界吗?”

    那位灵飞宫宫主,湘君祖师,方才刚刚领到一道师尊法旨,正在与一旁老妪说起,自己师尊已经亲口答应恢复某人的谱牒身份。

    “慎言,你当祖师堂规矩是虚设?!”

    听到温仔细的询问,湘君微微皱眉,原来他用了个“小秃驴”的说法,便先与他心声一句,再回答那个问题,“下五境无疑。”

    温仔细有点懵,不知宫主为何要上纲上线到祖师堂规矩的地步,不就是给了那年轻道士一个贼眉鼠眼的评价吗?

    他也懒得深究,笑望向那个道士,“划出道来,咱俩比划比划?”

    道士伸手卷起一只袖子,抬起胳膊,手肘抵住酒桌,摇晃手腕,开始絮絮叨叨,“来啊,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,跟道爷掰掰手腕!比谁力气大,容易伤和气,谁输谁是谁祖宗……”

    温仔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鞋底板猜到了一摊狗屎,按照某地方言,眼前这厮,分明就是个六儿。

    湘君祖师瞥了眼年轻僧人,再看了眼温仔细,你们这是做什么?

    背剑少年容貌的陈平安,根本没理会那边的心声对话,虽然陆掌教有意为之,让陈平安和裴钱都听得真切。

    裴钱也没理睬,因为她在跟自己师父聊一件事。

    “师父,落魄山附近有几座山头,北边的灰蒙山,已经我们自家藩属山头了,另外还有天都峰,跳鱼山和扶摇麓,都算近邻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聚音成线笑问道:“当然知道啊,突然说这个做什么?”

    裴钱挠挠头,好像有点难为情。

    陈平安忍住笑,说道:“怎么,小时候跟那几座山头的修士,有私仇?男的女的?”

    毕竟是自己的开山弟子,只说记仇一事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

    至于小黑炭长大以后,估计不会跟那几个邻居山头的练气士较劲了。

    裴钱说道:“前些年外出游历,攒了点钱,我就自作主张,私底下买下了那座扶摇麓,有地契的,也没跟老厨子他们打招呼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有点奇怪,笑道:“好事,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。”

    裴钱她们几个,攒钱这件事,其实落魄山几乎人人知道,比如她跟小米粒,暖树,早就都有各自的钱罐了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花了多少神仙钱,价格贵不贵?以后是打算将那边作为自己的演武场,需不需要师父帮忙建造府邸?如今得闲了,师父的营造手艺,说真的,不比老厨子差。”

    “不贵,对方很好说话,给了一个很公道的价格。”

    裴钱再次下意识挠挠头,小声说道:“师父,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搬去那边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这下子就纳闷了,柔声问道: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裴钱抬起头,看着师父,咧嘴笑道:“师父,我就是想着,很多年没送你生日礼物了,小时候不停攒钱,就是那会儿攒钱不多,好像买不着什么值钱的物件,拿不出手。后来学了拳,出门游历,挣了点钱,一个人回到家,就买下那座扶摇麓了,当时想着可能明年的五月初五,就可以跟师父说这件事了,结果就一直拖到现在了,而且今年我多半要留在桐叶洲那边,忙大渎的事情,刚好借今天这个机会,跟师父说一声。”

    只是那会儿的少女,想着明年,师父大概就会返回浩然天下了,只是过去了很多个的明年,师父也没回家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使劲点头,满脸笑容如何都遮掩不住,“好的好的,师父跟上次收到礼物一样,都很开心。”

    裴钱却又低下头,“我就是想着,师父这么多年了,一直没有个真正可以独处的地方,一想到这个,我就心里难过。”

    在落魄山,师父就住在竹楼一楼。

    而二楼,就是师父的学拳之地。

    不管别人怎么想,会不会想,反正裴钱知道,自从崔爷爷走后,师父心里,其实并不好受。

    师父好像自从十四岁,第一次出远门,就一直在奔波劳碌,很多时候,都在认真为别人考虑,都在用心照顾别人。

    陈平安眼神温柔,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,“这样啊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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