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白夜(18)-《晚晚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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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翌日上午,    沈知昼和林槐一行抵达了南城。

    林槐一早便替他办好了几张假-证-件和机票,足以他用假身份瞒天过海,    他们也将在傍晚起飞回港城。

    一起给他的,还有个经营偷渡货轮的引渡人的联系方式。

    做他们这一行的,    不敢百分百保证自己有没有被警察或者仇家盯上,    如果路上出了什么岔子,将立即折返,    甚至可能需要偷渡出国躲一段时间,弄不好还会亡命天涯,    什么时候死了,死在哪里,也说不定。

    从昨晚跟着林槐走后,沈知昼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。

    林槐让他折了电话卡扔掉,    他多留了个心眼儿捏在手心里,    表面上佯装扔了,林槐没生疑,给了他一张新的电话卡换上。

    就此,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背叛康泰亨,    离开伽卡,回到港城。

    其实,他并非土生土长的港城人,    不过他的故乡也在北地,距港城不远,那年父母出事后,    伯父权开宙,和伯母许凌薇便将他接到了港城生活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他,只有八岁。

    不过,虽只在港城生活了十年有余,但他对港城的感情,比家乡要深厚得多。

    留下电话卡,不过是为了跟程嘉树联系。康泰亨对他已经有了杀心,不保证对程嘉树没有。

    潜伏期间,稍不留神牺牲了,也是预料之中的事,不然警察就不会安排他们两个卧底,在康泰亨这个老谋深算的大毒枭身边蠢蠢欲动了这么多年。

    如果程嘉树出了意外,那他就要改变计划,先回头收拾掉伽卡那边的烂摊子,随后再做打算。

    但,这也只是他的计划而已。

    四五年来,上面只指示过他一次,就是交代给他他的任务——

    找到康泰亨手下那个神秘的制毒作坊的位置,深入毒窝,掌握证据,从而一举将其捣毁。

    可这么多年,他连接头人都没见过,所有的事都需要自己随机应变,没有人帮他,没有人支撑他,全靠他自己一人在黑暗中砥砺前行。

    他甚至一度怀疑,上面是不是已经放弃他了,让他就这么做一个毒贩,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,然后自取灭亡。

    本来眼见着康泰亨重用他,看到了一丝希望,谁知只是为了除掉他而给他下的套。

    现在,这条线又断了。

    他连去港城这个决定是否是正确的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他只知道,他先得保证自己活下来,不然这四五年的一切,全都功亏一篑。

    活下来,才能看到希望。

    这天傍晚临出发前,他和林槐一起草草吃了个饭,借口回房间收拾行李,提前上楼,拆掉了新电话卡,换上旧卡准备和程嘉树联系。

    康泰亨这条线,可能不能跟了。

    手机有些卡顿,他重启了好几次才发现是没电了,找到充电器,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圆圈转了四五圈。

    他不觉有些不耐,折身过去,一把推开宾馆的窗户,燥得想抽根烟。

    一股邪风攥着豆大的雨点,忽然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,刚从手心窜起的火苗霎时灭了个没影,险些烫到他。

    他没有关窗,掩着火点上烟,一侧眸的瞬间,注意到到手机屏幕闪了一下。

    开机了。

    他过去拿起,弹出来一长串未接来电,几乎都来自康泰亨,其中夹着一条陌生号码,是个越南号。

    他隐隐觉得是程嘉树,刚要打过去,却忽然又弹出了一条短信。

    还是来自个陌生号码,地点显示伽卡。

    附带一个视频。

    他刚点开看了一眼,手跟着抖了抖。指尖的烟挟着一抹猩红,坠落在地。

    视频中的地点看起来是一个仓库,中间放着把凳子,上面绑着一个女孩子,及怀的长发,单薄的齐头帘,用黑布蒙住了眼睛和嘴巴,一张娇俏的脸上伤痕累累,污迹斑斑的白裙子被撕扯得破碎不堪,看起来受过一遭罪。

    她的胳膊和腿被绳子死死地捆在了凳子上,肩膀左右耸动着,仍不住地挣扎,含糊不清地呜咽着:“救我……救救我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
    寒意从脚底蔓延到脊背,一点点麻痹了他的神经,冷汗刚渗了出来,猝然一声铃响,骇得他一怔。

    那个发视频过来的伽卡本地号码,打来了电话。

    他想也没想就接起,张了张口,还不知怎么出声,那边传来康泰亨阴恻恻地笑声:“还敢跑么?”

    他默了一会儿,沉了沉气:“你想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怎么样,只是我找不到你,就去打听了一下,我不在伽卡的日子你在做些什么,”康泰亨得意地笑起来,“没想到,有意外的收获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给你时间,”康泰亨换了副好商好量的口气,咳嗽声也一并跟着断断续续地传来,“今晚零点之前我要见到你,见到了,你还是沈知昼,见不到你,不仅这个小女孩儿活不了,我还会让你变成鬼。”

    他没听康泰亨说完,匆匆挂了电话,拿起外套和枪,捏紧了车钥匙就夺步飞奔出去。

    林槐刚在下面的餐厅吃过饭,要往出走,见沈知昼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,叫住了他。

    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一身红衣,娇媚婀娜的女人,女人与他形态亲密,还笑吟吟地跟沈知昼打了个招呼。

    她称他为沈先生。

    沈知昼根本顾不上理他们,一头扎入雨中,上车后一脚油门下去飙上高速,直往伽卡而去。

    南城距伽卡车程四五个小时左右,按康泰亨给他的期限,他完全能在今晚零点之前抵达。

    可他不知道,她能不能活到那时候。

    他急得面色如纸,薄唇抿成了一条线,努力控制住自己,才不至于手抖,死死地握住方向盘。

    雨势加急,整片整片地糊在车前窗上,像一张巨大的网,闷头砸下,要套牢他,让他无处可逃。

    他才发现,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广袤。群山环绕,沧海桑田。

    可如蜉蝣般渺小的他,却无处躲藏。

    一个加急转弯,稍不留神,车轮在地面打了下滑。

    他匆匆调整方向盘,和旁边一辆巨型重卡擦肩而过,巨大的呼啸声擦着他耳膜过去,刹那之间,离死亡几乎差之毫厘。

    车速稳下来后,他仍惊魂未定,深深呼吸着。

    这时,电话又响了。

    轻快悠扬的铃声,这一刻却像是催命符。

    他匆匆将蓝牙耳麦塞进耳朵,看都没看是谁就接起,神经绷成了一根僵硬的弦,一丝一毫都不敢有所松懈。

    直到那边传来了程嘉树的声音,他才稍松了一瞬的神,接着,就出离愤怒地喊道:“程嘉树,你告诉我,这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?康泰亨是怎么知道的——是不是你告诉他的?你都是骗我的!对吗——”

    他不可抑制地发抖,不仅是因为愤怒,还有害怕。

    他现在,谁都不敢相信了。

    他本来就不该相信任何人,多少年来他都是如此,可他却轻信了程嘉树。

    那天,就该一枪杀了程嘉树,管他是黑是白,是毒贩,还是什么狗屁卧底。

    程嘉树却比他还要愤怒,怒喝着:

    “沈知昼,你他妈有病吧——我如果骗你,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?我早告诉你要小心了,你既然跟着林槐走了,就不要回来了!你回来会死的,你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刚才的底气失了大半,他嗫嚅着唇,不知不觉缓下声线,思绪也有那么一刻地飘忽,这一刻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才好,只是喃喃地重复着。

    “我都知道的……我知道,我会死。”

    程嘉树更无法理解:“那你还回来干什么——你找死吗?还不回去?!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是疯了吧?”程嘉树深深地叹气,“沈知昼,你是不是疯了?你是这几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吗?你照照镜子,你他妈就是个毒贩,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,我告诉过你,恶人就要有恶人的样子,你不能心软,该杀就要杀,该走就要走,你的心软会害了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这么心软过。”他沉声地打断程嘉树,一字一顿地说,“程嘉树,我从来,从来,没有这么心软过。”

    “别回头了,”程嘉树叹了口气,说,“去港城吧,去哪儿都能活下去,你回来绝对会死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呢?”

    “你别管我了,我已经回伽卡了,康泰亨看起来的确更信任我,目前没什么问题,”程嘉树说着,语气哀婉了不少,“我得了癌,早就是个将死之人了,我会在伽卡和康泰亨斗争到底,到我死的那一天,虽不光彩,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以为,你之前说你得病,是在跟我开玩笑。”

    “开玩笑?”程嘉树苍凉地笑起来,“你不是开着我的车么?车斗里有我的诊断报告书,你不信我,可以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沈知昼,我从来没跟你开过玩笑,如果我跟你开玩笑,我有意骗你,我真的想杀了你,四年前你来伽卡那天,我就不会阻挠康泰亨注射毒品给你,我现在也没必要给你打电话,你不懂吗?”

    沈知昼有些哀戚地抬眼,看到那个标示着距离伽卡还有200公里不到的路牌,他漠然地说:“程嘉树,我回不了头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回不了头?你下高速直接再掉头走啊?!”

    “我当不好一个坏人,我可能也当不了好人了,”他低哑地说,嗓子中像更着一把沙,“我要杀了康泰亨。”

    “真他妈疯了,”程嘉树一怔,随后冷笑起来,“你现在就跟那天开车撞我一样,恨不得开着这车去撞死康泰亨吧?还有,对那个小孩儿开枪的时候……沈知昼,你真的疯了。你分不清是非好坏,分不清黑白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,我疯了。我早就分不清了。”他字字顿顿地说,“如果她出了事,我真的会杀了康泰亨,这一次,我的枪法不会偏了。”

    “她对你很重要吗?”

    “是,很重要。”他轻轻阖了阖眸,旋着方向盘稳稳地拐入下一个转弯,又重复一遍,“很重要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程嘉树无奈地叹气,顿了顿,似是下了决心,“我去帮你查。”

    沈知昼一愣:“查什么?”

    “白痴,那个医疗队一周前就离开伽卡了,”程嘉树怒不可遏,“当然是查康泰亨到底绑架的是谁啊!万一他就是骗你回去的怎么办?你他妈不是上赶着回去送死吗?”

    “他要是骗我,”沈知昼的声音异常冷静,“我也会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程嘉树轻嗤:“疯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最恨别人骗我,”他冷笑了声,“当然了,我自己也是个骗子。”

    “宁肯你骗天下人,不肯天下人骗你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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